永遇乐之梅花落

　　我抬起手揉了揉微痛的额头，视线被指尖染上的一抹金色所吸引——那原是落日毫不吝啬的赐予，在如碧玉般通透的晚霞中，将细细的金粉柔柔地洒向世间万物。远处的梅花落了，将梅芯的最后一缕芬芳释尽，化作缕缕低泣的笛声，渗入空气中轻漫的浓雾，将柳枝那幽绿色的眸子染得更加深邃。

　　在那幽绿的瞳孔中，我看到了春的脚步，是那样的轻盈，却又是那样的坚定。诚然，即使经历世事变迁、斗转星移，该来的总归要来，就像那四季的轮回，就像那每年如期而至的元宵佳节。可谁又能预料风鬟霜鬓，在那晴空的背后，是否隐匿着大片的阴云，在下一刻化作凄厉的风雨，嘶吼着袭向人间呢？

　　朋友们乘着香车宝马邀我外出游玩，但我却早已失去了观灯赏月的那份雅兴与心境，于是一一婉拒谢绝。迟疑间，我抬起手，想要触碰记忆深处的家人，最终却还是无力地落下。

　　这阖家团圆的时刻，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奢望。我如同一只孤舟，在无边无际的海上四处漂流，毫无方向。此时的我只希冀一份清静，可街上的欢笑与喧嚣却不住地冲击着我的耳膜，连光亮似乎都成了一种打扰。我关上窗，将所有的灯光熄灭，寂寂地坐在黑暗里，月亮却执意将她的寒光投射进来。想必，今晚的月色一定是尤为明亮的吧，一如记忆里汴京那繁盛的岁月。

　　那时的我和女伴们有许多闲暇的时间，每逢这正月十五的佳节更是要隆重地装扮一番。戴一顶铺翠小冠儿，拈一支精致的捻金雪柳，仔细地插在鬓间，个个都打扮得齐齐整整、俊丽翘楚，嬉闹着到灯火通明、丝竹声声的街上观灯赏月，感受着元宵佳节的祥和与安乐。

　　我和明诚的相遇，也是在这样的元夕。他杜撰了一个关乎灯谜的梦境；而我，则是他梦中灯谜的谜底。

　　耳畔又传来了幽幽的笛声，像极了落日下那凋落的梅花。或许是因对梅花情有独钟，理想中我的爱情也应如那梅花般别致、清美，不容沾染过多的风尘与世俗。而这样才华横溢、丰神俊朗，却又不乏侠骨柔情，刚正不阿的明诚，这样单纯明确、义无反顾的爱，让我断然以为命运终究是眷顾我的。于是，我在这样的欣喜与安定中度过了和明诚的前半生。

　　然而最终，我以为的也终究只是我的以为而已。在阴谋与叛乱面前，这与我度过大半生的人，竟将肩负的整座城池置于危难中而不顾，兀自逃命去了！

　　这就是我的丈夫？是我那义正词严、口口声声说要忠义报国的丈夫？那曾为我所深爱的，高大伟岸、刚正不阿的形象，连同往日的情分在我的心里一并崩塌，只剩下些狼狈与羞耻的残渣。

　　而我又何曾想到，我与那夜花灯明暗处翩翩少年的爱情故事，竟如此在我的鄙夷与藐视中匆匆落幕。讽刺的是，我那期冀中如同梅花般的爱情，终究却独独遂了那彻骨的寒意罢了。人生若只如初见，我常暗自神伤，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我们相遇那夜，该有多好。在明诚离世之后的日子里，更是无法找回如当初那般的单纯与美好。

　　不觉中，笛声已止，街上的喧闹声也小了许多。夜色已经深了，我燃亮灯火，心中的落寞脱口而出（《永遇乐·落日熔金》）：

　　落日熔金，暮云合璧，人在何处？染柳烟浓，吹梅笛怨，春意知几许！元宵佳节，融和天气，次第岂无风雨？来相召，香车宝马，谢他酒朋诗侣。

　　中州盛日，闺门多暇，记得偏重三五，铺翠冠儿，捻金雪柳，簇带争济楚，如今憔悴风鬟霜鬓，风鬟霜鬓，怕见夜间出去。不如向、帘儿底下，听人笑语。

　　我推开窗，月的清冷将我花白的鬓发映得更加苍白，一如岁月那憔悴忧伤的容颜。

　　是夜，那翩翩少年又来入梦。我浅笑着抚弄头上的雪柳，与他一同消失在了那个相遇的元夕。

　　灯火明暗处，梅花无声飘落，划过我眼角的泪痕。

　　（燕赵都市报 朱梦琪/文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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